七月十号,夜北城,灯如昼,流金铄石,昆仑明湖十三层大平层里,窗明几净,薄苏端坐于书桌前填写电视台要帮她申请认定评职称材料。
电脑分屏左侧微信聊天列表里,消息停闪烁、变幻顺序。
薄苏偶尔扫一,以免错漏需要及时处理工作消息。
她搭放在鼠标上右手,一直在时时地颤动,她极力忽视,像一个事一样正常动作。
正要复制粘贴免冠证件照,微信左侧消息聊天列表里,跃起一个熟悉头像。
谢长嫣给她发消息了。
她给她发了一个pdf文件,看文件名,应该又一个公司近期正在筹划项目。
她给她布置作业,要她一个月内写一个策划案给她。
用太规整,但思路要清晰。
薄苏停下张贴动作,顿了好几秒,点开微信,复:“好。”
谢长嫣马上接着发:“你个月空画一幅山水画给你外公当贺寿礼物。最好能找你节目里请到那个国画大家杨指点一下,挂名也可以。”
“你外公问过好几次个节目了,问什时候会播出,都解说了哪几幅画画,请了哪几位大师,看起挺感兴趣。”
“你积极一点,他能开心。他现在也缺别,就缺小辈挂心与爱敬。”
她谆谆教诲、汲汲营营,把麻烦事说得再轻巧过,薄苏呼微滞,缺氧感觉又隐隐袭。
谢长嫣知道,在继续布置任务。
她接着又发了一份文档,叮嘱:“你找时间看一下名单,下个月你外公寿宴拟邀请,多数都你见过,只少数几个刚冒头北城新贵,资料都附在面了,你看一看,心里个数。”
薄苏颤抖手悬停于键盘上,许久,才缓缓地打下一个“好”字。
打完才发现,她手抖得行了。
她咬,努力镇定,用左手把微信界面置,申报材料文档前置,试图继续张贴免冠照。
免冠照要粘贴在固定表格内,她需要手动调整。
可她手一直抖,一直抖,本无法用鼠标准地放置。
好像越努力,越想做好,越偏离正确轨迹。
最,干脆消失见,无影无踪。
薄苏忽然泄了力气,松开了鼠标,放过了自己。
到底什要在里,要做些事?
她脑海里久违地又响起了句质问。
像一条限长钓线,坠入深海,钩沉起无数过往。
那些本模糊、淡忘前尘。
她又听到了谢亭先那一句:“既然到谢家了,就把身上那些小门小户带出坏毛病都改了。长嫣,好好教教。”
又听到谢长业那一句长长叹息:“你给你妈争点气好吗?”
又看到了谢长嫣那一张总疲惫、&xe001也总期待、总骄傲面容。
她轻轻拍在她肩头上手,总如山一般得沉。
她无法背负、低头、弯。
她想起无数个觥筹交错、迎送往,突然想吐瞬间,想起无数个悬梁刺、游走赛台,突然头脑宕机,茫然若失瞬间,想起无数个心惶然,像站在废墟中,&xe001要高歌热舞夜夜。
那时候,她常常睁着睛到天亮。
她闭上,就会听见自己那一声“认识”,就会看到姜妤笙那张一瞬煞白脸,就会看到她在哭,在退,在消失……
然,她心里好像也一个小,一直在哭,夜。
她自己。
她常常会在忙碌中突然停下,问自己:薄苏你在做什?
你什要做些?
你什要应付些?
什意义?到底什意义呢?
她明白。
她也明白,什从北城找到鹭城,从鹭城找到禾城,从禾城找到山城,转山转水,竟一点姜妤笙消息都。
她到底了?
她到底去哪儿了?
她在做一个好孩子、好女儿和做薄苏自己、姜妤笙薄苏间反复横跳、无限摇摆。
终于一天,她在大里撞到过那一只手开始剧痛,开始受控制地抖动了起。
她集中了神做任何事、可以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做一个废物、做一个用了。
她放任自己发呆、放纵自己泪流、放纵自己想姜妤笙,想到地天荒。
她知道自己旷了多少天课,也记清楚自己什吞过量安眠药了。
只记得醒那一天,她看到谢长嫣趴在她病边,那一年去澎岛接她时头黑发,突然都变成了斑白。
她突然泪如雨下。
知道了,她此生无法尽兴地活,也可能任地死了。
她吃了很多很多药,忘了很多很多痛,也忘了很多很多年少轻狂。
她接受了个世界规训,接受了个社会运行法则,接受了个世界上大部分,都波澜惊、无悲无喜地在过。
爱而得生常态。
那就只求再见一面、只要平安。
她在废墟上重建世界。
完成新自洽。
死活多年。
直到姜妤笙出现、澎岛风浪,又让她想起——
原,心脏会跳动。
原,花开花落、涨退,会声音。
可以真实地、敏锐地、悲喜、爱欲地活着。
她望见暗下电脑屏幕里,一张陌生脸。
那脸,苍白似死去多年,从墓碑上截取定格照片。
她低下
头望向自己依旧在颤抖手,怔怔地,握起,松开。
空落落。
*
三天,因和徐意初搭档一个新主持高反严重,无法正常主持节目,薄苏临时替她,去往勒城,和徐意初搭班主持一场非公开特别慰问演出。
勒城边陲地区,地广稀,旷野千里,繁星点点,芳草萋萋,风吹过,碧波如浪。
“十七岁仲夏/你吻那个夜晚/让往时光/每当感叹/总想起当天星光……()”
台上歌手在深低唱,台下观众们也忍动,轻声合唱。
薄苏听得出神。
徐意初忽然叫她:薄师??()_[(()”
薄苏侧目,徐意初欲言又止点点下示意。
薄苏抬左手去抚,才发现自己脸泪。
她纸巾轻拭,强作欢颜:“点被触动到了。”
徐意初失笑,由衷:“想到薄师你感。”
共事多年,从听薄苏提过自己感生活。她一直以她高岭花,心如止水。
想到,好像也故事?
薄苏笑了笑,做辩解。
她无法告诉她,她想起了十七岁那一年,天星斗下,她也听过一次首歌。
那一年澎岛在沙滩旁音乐广场举办小型音乐节,临时涌进了许多歌手,围观者众多。
姜妤笙吃过晚饭,照例拉着她去海滩上散步,无意中凑了一场热闹。
头攒动广场下,海沙闪烁着若隐若现金光,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涌近、退,留下一条又一条反复刷新海岸线。
她们迎着海风,沿着海岸线,一步一步,漫无目地走。
无比清晰地,歌,一首接一首地顺着海风传。
姜妤笙嘟囔:“都听过。”
薄苏勾,淡声:“蹭要挑?”
姜妤笙好意思地笑,但娇气地嘟了嘟嘴。
薄苏底笑意加深。
走了很长一段路,远远地,终于她们都熟悉歌声飘:“/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/可惜你早远去消失在海/……”
“终于在泪中明白,些一旦错过就再……”姜妤笙终于开心了,轻声跟唱着,转过了身,面对着薄苏,倒退着走。
薄苏伸出了手,姜妤笙牵了。
她杏弯弯,似天真,又似脉脉,一派快乐。
薄苏动声地沿着她踩过足迹往前走。
一步一步,陪着她往夜深处走去,做她快乐底气、天真依托。
那时候她以,她们一生都会走散。
*
演出活动束第天,大家自行活动,徐意初和管青都北城了,薄苏独自一,在勒城多留了一天。
勒城素佛教圣地称,她
() 习惯地想参拜。
驱车百里,她在正午抵达宝刹。
宝刹隐于悬崖上,古木参天,青烟缭绕中,菩萨捻珠而坐,庄严慈悲。
薄苏驻足仰望,屈膝跪地,双手合十。
长久凝望中,她第一次发现,知道自己何而,要求何事。
什意,什如愿?
菩萨问她,她问自己。
耳畔倏忽间响起姜妤笙那一句:“求如求己。”
像一记迟到晨钟,敲打在她心头。
振聋发聩。
她醒悟,菩萨也帮了她了。
她谦卑叩首,起身,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大殿。
隔天,她到北城,母亲告诉她,谢长业妻子贺音,她舅妈,突发气,要院几天,让她得空前去探病。
作小辈,礼数上,她得去。
第三,贺音手术转vip病房,她便约了谢长嫣与她一同前去。
似去得巧,病房里充了说笑声,西装革履、衣香鬓影,在病旁围了一圈。
贺音脸苍白地陪着说笑,谢长业坐在沙发上,正泡着茶招呼大家闲坐。
疗养所,也变成了交际场。
薄苏把右手背到身,端起一个合宜浅笑,说言由衷话、做心在焉事。
探病结束,她和谢长嫣一起坐电梯去地库取车。
电梯里,谢长嫣打量着轿厢壁面清晰镜像,半晌,关心她:“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?”
薄苏淡淡:“。”
谢长嫣蹙眉:“看你瘦了好多,神气也太好?”
“可能休息好。”薄苏轻描淡写。
谢长嫣将信将疑,沉默了好几秒,才问:“你最近定期去林医生那边复诊吗?”
林医生当年谢长嫣给薄苏找心理医生,专业素养过,口风极紧,许多公众物都曾在那里就诊过。
前几年,薄苏一直定期在那边复诊。
薄苏应:“。”
“个时间去一下?”谢长嫣语气并强。
她知道,薄苏喜欢去,也更宁愿把薄苏当成一个完全健康看。
薄苏敷衍:“嗯。”
心底里&xe001一天比一天清楚,此病无医,唯自治。
那天去,她就病了。
知道急肠胃炎,旧病复发,心理问题引发躯体化症状,她趴在马桶旁吐到天旋地转,一直到胆汁都吐出了,才在马桶旁蜷缩着坐下,放纵自己,无声泪流,全身发抖。
记得样了,她吃了肠胃药和安眠药,睡到天昏地暗。
无知无觉中,她又做梦了,又梦到了姜妤笙。一次,姜妤笙在中退,她站在波涛汹涌巨轮甲板上,给她选择机会。
她问她:“姐姐对吗
?”
薄苏张开口否认。
姜妤笙露出了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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